謝爾蓋·巴特桑諾夫：關于荒謬指控、導彈防御系統(tǒng)這些問題，我簡短回應一下。無論指控荒謬與否，它只能被視為一個提供額外信息過程的一個結果。

丹·史密斯：周波，你如何看待這場爭執(zhí)？他們都互相指責。

周波：雙方都互相指責，這并不令人感到意外，而且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退出中導條約也不令我驚訝。但是有一點令我起疑，即便你不滿對方做法，何必退出條約？為何不進行溝通？鑒于特朗普政府退出一切的過往記錄，我不禁對美方指控的正當性及其背后的目的表示懷疑。當特朗普還是候任總統(tǒng)時就曾說過：“來一場軍備競賽吧，我們將戰(zhàn)勝他們，我們將堅持更久”。這是他的原話，基于他的美國優(yōu)先理念，他希望美國軍隊是世界老大。在互相指責這件事情上，我對特朗普政府是有疑慮的。

丹·史密斯：我想有很多人會同意你的看法。但是有一件事情需要澄清，是奧巴馬政府先開始指控俄羅斯違反條約的，因此這個問題并非是特朗普政府挑起的，不過特朗普在這個問題上的確發(fā)表了一些言論。秋山是怎么看美俄之間的這種互相指責呢？

秋山信將：美俄之間的這種相互指責意味著兩國之間的戰(zhàn)略穩(wěn)定共識正在瓦解。如果美俄兩國之間的戰(zhàn)略穩(wěn)定共識不復存在，那么我們將如何在全球范圍促進更穩(wěn)定的軍控體系的建立呢？

謝爾蓋·巴特桑諾夫：我想先回到關于中導條約壽終正寢的討論。我認為它的后果取決于各方在未來幾個月、幾年如何直接、間接地表現(xiàn)，他們能否實行足夠的自我克制。盡管雙方都在研發(fā)可以部署的導彈，然而實質上雙方都沒有什么可以部署的現(xiàn)成導彈。俄羅斯已經(jīng)表態(tài)，只要美國不在歐洲部署這種導彈，俄羅斯也不會。

丹·史密斯：很多人認為美俄關系已經(jīng)陷入多年以來的最低谷。危險是真實存在的嗎？

謝爾蓋·巴特桑諾夫：對，雙邊關系的現(xiàn)狀很差。依我看，最基本的原因是隨著蘇聯(lián)解體，美國精英覺得自己已經(jīng)成為世界的主人。因此，美國人認為互相克制已經(jīng)不再重要，已經(jīng)毫無吸引力。對于美國精英來說，擺脫條約的束縛才是更加重要的。在這種情況下，首先的也是最重要的受害者當然是反彈道導彈條約。

畫外音：1972年，美國和前蘇聯(lián)簽訂了反彈道導彈條約。它限制了針對戰(zhàn)略彈道導彈的防御系統(tǒng)的部署。但是30年后，美國總統(tǒng)小布什退出了該條約，理由是它阻礙了美國導彈防御系統(tǒng)的建設步伐。

謝爾蓋·巴特桑諾夫：至少從俄羅斯的角度看，這是個令人十分憂慮的事情，可能削弱戰(zhàn)略穩(wěn)定、打破相互嚇阻并且為儲備戰(zhàn)略防御武器打開大門。

托馬斯·卡拉克：美國國內就反彈道導彈條約已經(jīng)進行了幾十年的思考和辯論。美國在部署導彈之前會按照中導條約里的條款先退出該條約。俄羅斯會像美國這樣做嗎？普京在2007年提出美國和俄羅斯一起退出中導條約。也許我們當時的確應該那么做。然而俄羅斯沒有退約而是違約，這就是俄羅斯做事的方式。我們應該保持坦誠，告訴對方我們覺得什么是符合我們的安全利益的，然后再簽署相應的軍控條約，確保言出必行，以建立此關系的互信基礎。

秋山信將：我認為美國和俄羅斯之間的不和并非一蹴而就，而是近10年來雙方各種言行不斷累積的結果。因此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是兩國關系的結構性變化，不只是中導條約的問題，兩國宏觀戰(zhàn)略關系和架構都需要獲得修復。然而問題在于，雙方無法就戰(zhàn)略關系的框架模式達成一致。

丹·史密斯：我們還沒有談到新的削減戰(zhàn)略武器條約。

畫外音：新削減戰(zhàn)略武器條約是核武器管控的另一個核心支柱。這個條約的簽訂旨在限制洲際彈道導彈及其他遠程導彈和核彈頭的數(shù)量。美國和俄羅斯已經(jīng)于2010年簽訂了新削減戰(zhàn)略武器條約。這個條約將在2021年到期。特朗普政府尚未就是否同意將其延期進行表態(tài)。

丹·史密斯：新削減戰(zhàn)略武器條約能獲得延期嗎？謝爾蓋！

謝爾蓋·巴特桑諾夫：關于條約延期的談判一周前剛剛開始。

丹·史密斯：這真是好消息。

謝爾蓋·巴特桑諾夫：在日內瓦將舉辦兩國跨部門之間的會面，一邊由俄羅斯副外交部長帶隊，一邊由美國副國務卿安德里亞·湯姆森帶隊，雙方將就包括新削減戰(zhàn)略武器條約在內的涉及戰(zhàn)略穩(wěn)定的廣泛問題展開談判。既然美國方面還沒下定決心，我們至少應該努力確保已有的新削減戰(zhàn)略武器條約繼續(xù)生效。

丹·史密斯：你認為美國政府、美國政治家會就新削減戰(zhàn)略武器條約做出什么決定？

托馬斯·卡拉克：新削減戰(zhàn)略武器條約并沒有覆蓋所謂的“非戰(zhàn)略性核武器”。美國參議院當年正式簽署新削減戰(zhàn)略武器條約時曾表示：“如果下一次再提交這樣的條約，應該提交一份覆蓋一切武器的條約?！彼袁F(xiàn)在美國有些擔憂，美國和俄羅斯所保有的核武器數(shù)量的不平衡狀況并沒有在條約中被提及，這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下次我們也許會同意給予新削減戰(zhàn)略武器條約5年的延期，但前提條件是雙方應該就簽署一份更加全面的條約展開談判，其中包括侵入式檢查等內容，我們希望它是一份靠得住的條約，一份能涵蓋所有核計劃的條約。

秋山信將：我們當然希望雙方在就新議程展開談判時，新削減戰(zhàn)略武器條約能夠獲得延期并被保留下來，因為談妥本身是很困難的。剛才托馬斯也提到了，新條約的談判會涵蓋很多種不同的武器。

丹·史密斯：全球共有近1.4萬件核武器，其中近1.3萬件被美國和俄羅斯持有，各占一半。如果我們無法在新削減戰(zhàn)略武器條約方面有所進展（這是可能的，不過結果仍無法確定），你認為會產(chǎn)生怎樣的后果？

周波：從中方的觀點來說，我們當然鼓勵俄美雙方遵守新削減戰(zhàn)略武器條約，因為正如你所說，他們加起來擁有世界上超過90%的核武器。為何他們會擁有這么多核武器？為何削減后他們依然擁有可以毀滅地球數(shù)百次的核武器？我們認為，擁有最大核軍火庫的國家對削減核武器負有主要甚至是特殊責任，當時機合適時，其他國家才會提出加入的意愿。

丹·史密斯：你認為中國官方是如何看待“中國應該參與軍控框架構建”的呼聲的？

周波：你提出了一個有趣的問題。中國國防部發(fā)言人曾對這個問題作出了史上最簡短的答復。記者問“中國會加入中導條約嗎”？國防部發(fā)言人對此回答：“不參加”。當然，中國外交部作了更加詳細答復，但是其實含義是一樣的。中國認為，俄美兩國對削減核武器負有主要責任，當時機合適時，其他國家自然會加入。問題在于，什么時候才是合適的時機？這非常復雜。中國從未談及美俄兩國削減到何種程度中國才會加入，中國認為美俄手中的核武器太多了，你們應該先行動起來，先把數(shù)量降下來，然后我們會根據(jù)兩國核武器削減的情況進行判斷。這就是我們的態(tài)度。

謝爾蓋·巴特桑諾夫：現(xiàn)在一些人呼吁中國應該加入核武軍控進程，我認為他們是把情況看得太簡單了。中國當然需要加入過程，但是我在聽到這些呼聲時會感到困惑，為什么他們沒有提到英國和法國？中國是俄羅斯的朋友，我們不是正式軍事同盟，但是關系十分友好。英國和法國是鄰居，都是北約成員以及美國的親密盟友。為什么俄羅斯該支持中國參與進來而不同時提出讓英國和法國也參與？這在邏輯上是不通的。

秋山信將：在中國將如何對全球軍控做出貢獻這個問題上，中國與美、俄立場是一致的。所以我認為中導條約的結束不光關乎美俄雙邊戰(zhàn)略關系，它還改變了全球戰(zhàn)略環(huán)境。

丹·史密斯：這里就要談到中國軍事實力日益崛起的問題，盡管將其與美國或俄羅斯核武能力作比較，中國還并不突出，然而如果你從中國的亞洲鄰居的角度來看，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畫外音：中國的軍事實力正在快速崛起。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的數(shù)據(jù)顯示，中國的軍事開支在近20年里增加了7.5倍，僅次于美國位居世界第二。今年美國的國防部報告警告稱，中國正在獲得能夠削弱美國核心優(yōu)勢的能力。特朗普政府已經(jīng)將中國視為當前國際秩序的威脅，而且美國與中國之間的摩擦正越發(fā)嚴重。

丹·史密斯：鑒于中國近20年高戰(zhàn)略發(fā)展的明顯趨勢，為了消除大家內心的緊張感，中國能做些什么表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