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部翻譯室的一位工作人員向媒體介紹，想進入外交部當一名高級翻譯，必須經(jīng)歷“嚴格篩選、瘋狂練習、周密準備”三重考驗。

兩會2016年總理記者會，左二為張璐。

外交部挑選翻譯人員要經(jīng)過嚴格的初試和復試：初試一般通過公務(wù)員考試排名，或是去專業(yè)院校進行筆試。其中成績排在最前面的10至15名，才有可能進入翻譯司參加下一階段的“觀察培訓”。

“觀察培訓”實質(zhì)上就是“淘汰式培訓”，最終只有不到4%的人被錄用。

張璐和同事們在外交部翻譯司接受的是“魔鬼訓練”。為了提高速度，部分內(nèi)容會用一些符號來代替?！氨热纭捻椈驹瓌t’可以用‘四’字來代替”，張璐解釋，領(lǐng)導人發(fā)言的時候，不可能讓他停下來，即使是連續(xù)10分鐘的講話，也得盡可能全部翻譯出來。因此，記筆記是翻譯的一個工作重點，這就需要不斷地練習臂力。

外交部還有一個特殊的制度——旁聽制度。張璐說，前輩們作為一個旁觀者，會把他聽到的優(yōu)缺點，一針見血地指出來，這個制度有一點“嚇人”。

張璐和她的同事們每年還要考試，考官是翻譯司的領(lǐng)導?？脊俟室鈱⒁恍﹦e人聽不太懂的，甚至把一些音效不好的東西錄下來放給他們聽。

張璐總結(jié)，“必須不斷地記，像海綿一樣努力去吸取水分。所以在外交部翻譯司感受到的可能不是一種機關(guān)文化，而是感覺好像又回到了校園?！?

對于他們來說，每年的兩會總理記者會都是一場“硬仗”，外交部都要提前一個月通知翻譯。

“大戰(zhàn)”前，還要模擬召開記者會，不上場的同事充當陪練，設(shè)計出各種可能出現(xiàn)的突發(fā)情況。此外，還要進行彩排走場，熟悉燈光和聲效。

“穿著高跟鞋優(yōu)雅飛奔”

隨著中國國際地位的提高，近年來中國外交日程日益增加，相對應的，張璐的工作也越來越繁忙。僅2015年，她跟隨領(lǐng)導人出訪就達54次。

與電視上翻譯們光鮮亮麗地出入各種高端場合、動動嘴就完成工作的形象不一樣。實際上，外交翻譯的工作既辛苦又繁重。

“對于一個相對比較成熟的外交翻譯人士來說，每年大概有100場左右。但這只是單場口譯，還要加上出差的口譯活動。”張璐在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演講說，出差時可能同時要口譯和筆譯，比如說會議記錄?！耙话銇碚f，對于一個相對成熟的翻譯，出差時間甚至可能接近140至150天。一年真正工作的時間也就260多天左右?！?

張璐只談到了她的工作量，同樣擔任過總理記者會翻譯的費勝潮披露的一些細節(jié)，或許可以給這些數(shù)字提供一些注解?！俺霾罡叻迤跁r，一年有150天出差海外，時差倒得很亂，有時候半夜醒來，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費勝潮在一次演講中說，“干外交翻譯工作，上洗手間是個老大難的問題，為了不去，只能忍著口渴不喝水，連續(xù)作戰(zhàn)的時候根本也喝不上水。女翻譯們更練就了穿著高跟鞋優(yōu)雅飛奔，并且不會摔倒的本事?！?

而在正式的翻譯之外，也許要花多幾倍的時間做事前準備?！坝幸惶煳腋改竼栁艺f，你這活動準備好沒呢。我就說，我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我覺得我到最后也看不出來我自己準備好沒有?！睆堣凑f，在每次準備活動之前，她都要根據(jù)活動的性質(zhì)、重要程度、內(nèi)容、影響程度以及我自己的熟悉程度來做各種不同的方案。

“所以有時你的準備時間遠遠超過活動的時間是很正常的。我有一個同事，他要為霍金翻譯，這個活動最多不會超過一個小時，但他把《時間簡史》這本書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還專門研究了一下。”

2011年總理記者會。張璐擔任翻譯。

除了翻譯，張璐曾講起陪同領(lǐng)導人出訪時，還要承擔一些其他的工作，“比如在一個禮堂，你要扮演多重角色，比如充當禮賓，這個路線要怎么走，你可能要稍微引領(lǐng)一下。有時一個大屋子，幾十國領(lǐng)導人開會，你要在第一時間內(nèi)找到國旗，這也不是很容易的。”

外交翻譯甚至還會承擔安保工作?！氨热缯f在聯(lián)合國開首腦會議，一百多個國家的領(lǐng)導人聚集在一起合影的時候，各國隨行、安保和翻譯的人都想往前擠?！睆堣凑f，這個時候甚至會出現(xiàn)一些肢體上的碰撞，但外交翻譯還是要上前幫領(lǐng)導人溝通。

“人們不僅把你的話當作個人的聲音”

張璐最難忘的一次工作經(jīng)歷是什么？出乎意料，并不是總理記者會，而是擔任朝核問題六方會談翻譯的經(jīng)歷。

六方會談是包括中國、美國、日本、俄羅斯、韓國和朝鮮六國代表，目的是尋找和平解決朝鮮核問題的方案。

由于事態(tài)敏感，六方會談里每個參會方使用的語言都會被視為會談中的官方表態(tài)，因此每個代表團都帶自己的翻譯。張璐說，當一國代表團團長每次在講話中停頓時，來自不同國家的所有翻譯就立刻同時開始口譯。“所以你能想象到，一個人說完一句話要等多久?！?

嚴肅的談判場合，每個代表團都使用自己的翻譯，讓張璐印象深刻，也更讓她理解了外交場合翻譯的特殊位置?！巴饨环g，在‘翻譯’兩個字前面冠了‘外交’二字就直接體現(xiàn)了它工作的特殊性?！?012年，在一次演講中，張璐說。

周恩來曾說，外交無小事，這五個字也影響了幾代中國外交人。張璐對此有自己的理解：“作為一個外交翻譯，你代表的是一個國家，你要全面謹慎生動地傳遞中國的聲音，這是一項非常光榮的使命。在敏感和重大場合里，你說出去的話，是非常有分量的。這就決定了，你不能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翻譯員?！彼麄円鎸芏唷跋葳濉焙涂简?，處理不當，或許會釀成外交事故。

所以張璐認為，政治的敏感性，是做好一名政治和外交翻譯的生命?！叭绻@條線把握不住，無論你語言基礎(chǔ)多好、翻譯技巧多高，恐怕你都不能勝任這份工作?！?

一次活動，中方發(fā)言人提到中國有句俗語叫“請神容易送神難”，這句話中國人理解起來沒有任何困難，翻譯起來難度也并不大。但當天的外方是巴基斯坦，這就需要考慮宗教因素的影響，瞬間決定要直譯還是意譯。

如果打算直譯，那么問題來了，這里的“神”該怎么譯？是譯成God還是Lama？張璐認為需要結(jié)合巴基斯坦當?shù)氐淖诮绦叛鲞M行翻譯，虛化、意譯一下：It might be easier to invite someone to live in rather than ask him to leave。

“或許有人覺得翻譯司的譯文摳得很死，對應得很嚴密，但這是必須付出的代價。因為外媒也非常關(guān)注中國領(lǐng)導人使用怎樣的詞匯給事件定性。”張璐說。

她時時有如履薄冰的感覺：“為領(lǐng)導人工作意味著當你說話時、翻譯時，人們不僅把你的話當作是個人的聲音，而且還是權(quán)威的聲音?！睆堣囱葜v時說。

2017年3月15日，十二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就將閉幕。國務(wù)院總理李克強將舉行記者會，回答中外媒體的提問。張璐或許將再次出現(xiàn)在世界媒體面前。

盡管已經(jīng)成為了國內(nèi)知名度最高的翻譯之一，但2015年，在一次翻譯行業(yè)內(nèi)部的論壇中，她說道：“無論做多長時間的翻譯，我心里從來都沒有想過可以百分之百地拿下，永遠都懷著一種敬畏的心，越來越謹慎小心地做這種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