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的美國政壇畢竟沒有希拉里，也不搞人權掛帥，更不敢輕易出賣剛剛過來的新朋友（不過如果七十年代希拉里當上美國總統(tǒng)，她那種公開要求呼吁俄羅斯選民別選普京的霸道作風就足以惹惱中蘇領導人，來北京與毛進行的歷史性會晤的將是勃烈日涅夫），這才能與中國建立互信，金正恩則明顯無法信任剛剛弄死卡扎菲的美國總統(tǒng)。另一方面，即使美國換由尼克松當總統(tǒng)，他請朝鮮抵御中國，但過幾年一看朝鮮都能抵御中國（其實他們也未必抵御得了）了，統(tǒng)一后的大韓民國難道做不到？更何況韓國人又一貫如此聽話，為什么要拒絕他們的統(tǒng)一要求呢？所以，但金正恩不可能打出C牌來。

B牌呢？建立中朝同盟不會給朝鮮體制帶來那么大的沖擊，歷史上也有抗美援朝的先例，實現(xiàn)的可能性大大高于改弦易轍的C。不過，也存在著不可能打B的原因。中朝在戰(zhàn)爭期間毫無疑問是盟友，1961年簽訂的《中朝友好合作互助條約》現(xiàn)在仍然有效（因為這個條約的存在，中國始終沒有參加過不結盟運動，只能宣布“奉行不結盟政策”），但實際上金日成1958年就主動把志愿軍部隊“歡送”回國，1994年又“歡送”了中國參加板門店會談的代表團（就是前文那個美朝吵架韓國人看的會談），將中國的影響力降到最低程度，作為彰顯“主體性”、反對“事大主義”的姿態(tài)。當時他倒沒有得罪中國，但影響是深遠的：即使朝鮮發(fā)出邀請，中國也無法“按照慣例”低調回來，任何增強影響力的行動都將被西方解讀為中朝同盟的恢復。

在21世紀恢復中朝同盟，是一件使雙方都非常尷尬的事情：經(jīng)濟上，朝鮮不喜歡中國的改革開放，更不愿自己的底層民眾面對中國改革開放的成果，為此甚至不惜讓能看到丹東高樓大廈的鴨綠江岸保持荒蕪，中國也不愿意像過去那樣提供慷慨的無償援助；政治上，中國將為自己的唯一簽約盟友的一切行為負責，包括其統(tǒng)治方式、南北關系、核計劃（朝鮮并沒有承諾在這種情況下放棄核武器）、甚至在三八線上的挑釁。這對中國來說統(tǒng)統(tǒng)是無底洞，中方要接受就必然提出嚴格的條件來約束朝鮮的行動，這些條件最終就有可能改變朝鮮的特殊性，使這個國家變得別人也能統(tǒng)治，金正恩在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也不會出這張牌。

結果已經(jīng)很清楚了，金正恩毫不猶豫地打出了A。幸運的是，“茉莉花之年”年美國在中東的舉動過于輕率，一舉引爆了無數(shù)火藥桶，此后幾年根本無暇顧及東亞。沒有與美日韓媾和，對華關系也惡化了的朝鮮，贏得了寶貴的五年戰(zhàn)略機遇期來發(fā)展“兩彈一星”。這正也是為什么會有所謂“中韓蜜月”，右翼出身的韓國總統(tǒng)在“9·3大閱兵”、加入亞投行、成立自貿區(qū)等方面向中國示好，甚至一度表示“能考慮”中國對薩德的關切。如果金正恩打出的是C，這一切絕不可能發(fā)生；打出B對中國也好不到哪里。

朝鮮擁核不是中國的過錯或責任，此事對中國的不良影響也并不像網(wǎng)友想象得那么嚴重。網(wǎng)友的擔憂也可以為四類：一怕朝鮮因有核而失控；二怕朝鮮擁核招來薩德；三怕朝鮮用核武器襲擊/訛詐中國；四怕朝鮮政局崩潰，核武器流失。本文已經(jīng)分析過，中國沒有也不必嚴格控制朝鮮，薩德的部署也不需要朝鮮擁核做前提，前兩者都不足慮。金正恩的朝鮮擁核只是為了平衡美日韓的軍事壓力，絕無可能用核武威脅根本不反對他統(tǒng)治、而且從不卷入任何外國政變的中國。唯一的變數(shù)是朝鮮政權的穩(wěn)定。

這恰恰是朝鮮的最大強項，在這里筆者要多說兩句。吸取了蘇東劇變教訓的朝鮮，固然封閉僵化不值得效法，卻也自成一體。按照經(jīng)典的政治經(jīng)濟學理論，朝鮮的社會結構繼承了20世紀社會主義國家無資本家的特點，底層鐵飯碗、大鍋飯，只要有玉米吃就不會造反（90年代的“苦難行軍”甚至證明朝鮮民眾的最低需求比吃飽飯還低）。社會中層的部隊、地方和國有企業(yè)，都由組織部任命的官僚管理。官僚難免會有權力尋租、貪污腐敗、奢靡享樂的現(xiàn)象，但他們畢竟不是企業(yè)的主人，一般可以滿足于此。如果官僚想再走一步，通過MBO成為企業(yè)的真正主人，才會有動力推動社會變革，這就是“蘇東劇變”的背景。

但朝鮮有兩個非常特殊的國情：一是頂層世襲化，國家人格化，一切國有企業(yè)都姓金，一切就業(yè)崗位都是金安排的，頂層和底層一起盯住中層，社會大變革無從開始；二是半島分裂帶來的“變天”后法律問題。蘇東劇變后各國都成功地實行了大范圍的MBO，原執(zhí)政黨也基本都轉型成為新式政黨，只有東德是分裂產生的新國家，它的官僚什么都沒有——一切都被西德來人拿走了。在韓國這個問題尤甚，“北韓”豈止不是國家，甚至連一個“地區(qū)”都不是，它就是大韓民國的“以北五道”，這五個道都有總統(tǒng)任命的知事，他們介入南北關系，只謀劃統(tǒng)一后如何接管各道權力。真到了“變天”的時候，朝鮮的官僚將是最慘的一群人。因此，只要外界的軍事壓力被有效地頂住，朝鮮政權的穩(wěn)固也有保證。

綜上，如我已經(jīng)分析了，朝鮮擁核對中國的負面影響是有限的，而它穩(wěn)定地區(qū)局勢，牽制美日軍事行動（韓國沒法做出自己的行動，不在牽制之列）的正面效應則是實實在在的。正負相抵，中國仍然可以說是朝鮮擁核的第二大贏家。

第一大贏家當然是金正恩將軍，他賭的是命，贏得也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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